看《漫长的季节》,你们有没有觉得,东北伤痕文学其实就是《红楼梦》?是一群天真的人,突然被一种巨大的不可抗力搞到一无所有的故事。
计划经济下的东北老工业厂区就是大观园。这些作品中几乎不可避免地出现弗洛伊德、钢琴、拉丁舞、萨克斯,工人们一边劳其筋骨,竟也兼顾了陶冶情操。这些作品中出现了一个个天真澎湃到反常到搞笑的人物,其实只要留心上一辈,你会相信一个王响这样“以厂为家”的全套积极份子是真实存在的;龚彪同样天真,丽茹说得没错,彪子是真的爱学习,那种对于知识的热爱,除了拿来装逼之外,几乎是纯然的;甚至很多作品中大量的所谓的反面人物,比如管计划生育的小领导,念下岗名单的人,他们中很多人也天真而茫然地相信,自己与伟大光荣正确站在了一起。所有人都浑朴可爱,面目无憎。
东北当然是一个被凭空制造出来的乌托邦,它悬空在整个国家非常巨大的贫穷和苦难之上,但它的内部却是生存无忧的,自给自足的,革命乐观的,浪漫多情的。乌托邦是被塑造的,但人心却是真真正正与乌托邦同构的。他们中的几乎每一个人,都获得了与时代共舞的最高的情绪价值。
所以,当乌托邦轰然倒塌的时候,失落打在人心上,痛当然是巨大的,毁灭性的。但人心却不是不古的,那种被乌托邦精神喂养起来的天真几乎成为了东北人的底色。天真是一块毛玻璃,当它与快乐叠加时,便呈现一种温柔的玫瑰色,而它与痛苦叠加时,便呈现出一种绵长的感伤,再巨大的毁灭性的苦也被幽默轻轻包裹起来,甚至用宽恕一笔带过了。
这两天我经常刷到有的东北人说,你们看东北电视剧,觉得嘴碎,恨不得一句一个梗,这真的不是小品式的夸张,是我们东北人真是这样的云云。其实“恨不得一句一个梗”和“恨不得一步一句诗”,是一样的饱满而天真的东西,这是乌托邦的语言,现实的乌托邦倒塌了,人心还是很难从废墟中爬出来。
自然,造物者心里是有杆秤的,明白何为此消彼长。“港商”待遇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,自然是招之即来,挥之即去,逃不过的是拨弄秤杆的翻云覆雨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