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湾作家吴念真,讲他的文化启蒙老师,不是什么大学者、大教授,而是村里一个很普通的写信先生。
这个先生会帮全村写信,经常很多妇人都在村口拿着信纸等他。他总是很好地坐下来,很注意形象,穿着干净,毛巾雪白,拿出一支很旧的派克钢笔,然后问人家要写什么。
那些村里的妇人,说话都很粗鲁。有个村妇就说,“跟我那个在台北的死小孩讲,他自己在台北逍遥没关系,全家都快饿死了!他弟弟妹妹学校要注册了,如果钱再不寄回来,全家上吊,我真的死给他看!”
先生听完,斟酌片刻动笔,写完念给人家听:
吾儿,是父母无能,才让你这么年轻就去异乡求生,让你受苦受难,但是最近家里有一点困难,小弟小妹要注册,你如果有钱多少寄一点回来。你在异乡身体保重。
念完,先生问妇人,“这样写对吗?”刚才嘴里还不停说死的妇人,听完很感动,不停说对对对,谢谢,拿着信纸满意而归。这个先生永远就这样,会把村里每个人要写的信,意思说清楚,但措辞很温暖。
有一天,先生把全村所有的小孩都叫去,让他们写信。几天后,先生告诉吴念真“之前写信是考试,发现你最会写。”先生把吴念真叫到一棵树下,坐下说:
有一天我会老,会死掉,就没有人帮邻居写信了,你要接替伯伯帮大家写信。
那时候吴念真才八九岁,成了先生的传人,开始给村里人写信。先生教导他,如果有人公开找你写信,代表内容可以公开。如果是让你去家里,给你几个李子、桃子,意思是要写的就是秘密,内容你不能跟别人讲,这是基本的道德。
后来这位先生去世,吴念真长大,历经世事,感慨说:
那时候不觉得怎么样,长大了知道,我们常说文化,那才是文化。那个先生不但知道如何奉献,如何守道,还知道传承。除了他之外,我所受的教育,包括老师、教授,从来没有跟我讲过这样的道理。
我想吴念真故事里那个写信的先生,我们很多人在生活里都碰到过。
他们其实很普通,也未必有多高的学问、多少的知识,但他们懂得如何将身边的粗鲁教化成温情,为后代的懵懂启蒙睿智。在他们身上,我们看到很多时候,文化并不是什么大事,只是化在生活里一点一滴的贤良,以及一代一代的传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