嫩叶

她像只猫一样蜷缩在床上，还没睡醒。

他叫她起床：“你该走了”。

“嗯”，她懒洋洋地回答，一动不动。他有点不高兴，却又无可奈何。不知道未来祸害谁人，他心里想，这是对我的惩罚吧。

她坐在车里，一言不发，看着窗外。

他一边开着车，一边从后视镜里面看着她，发现她坐在后排右边靠门的位置。他心里不爽又多了一点，那是车里离他最远的座位了。她还是那么讨厌他，他想。

车里有点闷，他打开手机，播放音乐，声音通过蓝牙从车载音响里播放出来，他播放的是他喜欢的歌曲集。

正在播放的是《Roses and Gold》，歌声很悠扬，但他开得很快，他怕赶不上时间。她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，看着窗外。但她喜欢要去的地方，那是她最喜欢的爱好。

“开窗，不舒服，有点晕车”，她说。

从后视镜看着瘦瘦的她，他动了动嘴唇，本想说点什么，还是没说，默默拨动了按钮，右后车窗降到一半。

车沿着熟悉的街道前进，他觉得有些不一样的味道。是街道两旁的树，他想。街道很窄，双向只有两个车道，街道两边的景观树已经很高大了，两边的树枝向中间靠拢，像拱在一起的手。

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面上，斑斑驳驳，车一路开过去，很有感觉。可以用来拍车的广告或者电影了，他想。

但最让人惊喜的是绿叶，春风剪出细细的嫩绿嫩绿的绿芽，已经舒展开来，被阳光穿透，仿佛被滚水泡开的明前绿茶那样透亮，让人赏心悦目。

他忍不住叫她：“你看，树叶嫩绿嫩绿的，多漂亮！”。他忍不住赞叹。

她望向前方，心里想，又一年过去了。“去年你说过了。”，她冷冷地说。

他不再说话，他记得他说过。不只是去年说过，从第一次看到这条街上的嫩叶的时候就和她说过了。三年？不对，五年了，他心里想。

突然间，他觉得有些气馁，这么多年了，她还是这个样子，不是很喜欢他。算个屁小情人，小仇人还差不多！他心里嘀咕一下。

他看着绿芽，心里感慨万分，一年又一年，看着树叶从嫩绿，慢慢变成青绿，最后变成墨绿，然后又在春天开始的时候飘落，又长出嫩芽。她从不懂事，慢慢长大，可是似乎还是和八年前刚开始的时候一样幼稚，可他却头顶头发稀疏了。

到了，他停下车，回头喊她：“到了，过马路小心点。”

她拿着袋子，熟练地拉两下门把手，开门下车：“拜拜”，然后“砰”的一声关上车门。在斑马线上停下，往左看一眼，然后飞快地跑过马路。

她下车地方，他无比熟悉，不知道来了多少次了：她上楼的地方有个宠物店，她喜欢在那里停留一下，看看小动物；楼对面是个水果店，穿过水果店就是菜市场楼，有时他会去买菜给老婆做饭；菜市场楼边上有栋楼，一楼超市和麦当劳，三楼大西洋餐厅，那算是食堂，他和她在这里不知道吃了多少次了。

他从后视镜里看她过了马路，于是挂档，松开刹车，继续往前开50米，进了洗车店，他在这里开了一张卡，和老板已经很熟了。他觉得有点烦，问老板要了一根烟，然后看工人忙忙碌碌洗车。

八年了，要是算文凭的话，博士都毕业了。这八年来，每周六他都车她来这里，可她回报了他什么呢？除了几本无用的证书。其实他很看重和喜欢那几本证书的，那是她的成绩，她不知道他拍了所有证书的照片，存在电脑里想永久保存下来。她认为他是不爱她的。他是爱她的，他不喜欢她的某些行为，他和她说过，她不信，她觉得她不是小孩子了，你们骗不到我，她现在只相信自己。

往回开的时候，他心情已经好了很多，似乎那根烟真的把他的烦恼抽走了。

回去却不能从哪条嫩绿的街道开过去了，只能左拐。这么多年过去，变化太多了，那条路从双向车道，变成单行线，已经无法再回到从前。时间是条单行道，再也回不到过去，在恰当的时候欣赏吧，你看，你想再看看嫩绿的叶得绕一大圈呢，他安慰自己。

他又想起，以前还要在这里等待呢，车她回去。现在她不要他去接她回去了，她自己想坐公交车回去，无视他的抗议和担心，她真的长大了。

在回去的路上，他想：她不再是嫩芽了，她是嫩绿嫩绿的绿叶了。